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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晖楼》:飞蛾扑火的命定之途

作者:未知 文章来源:易播乐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9-12-15 13:59:50 文章录入:贯通日本语 责任编辑:贯通日本语


  ○撰文、东遇西
  
  于1983年公映的五社英雄作品《阳晖楼》(陽暉楼,东映),是根据女性名家宮尾登美子原作小说改编而成的众多电影之一,也是五社英雄继《鬼龙院花子的一生》(1982,东映)之后再度执导宮尾登美子作品。与执导《寒椿》的导演降旗康男略有不同,五社英雄的职业生涯前期是以拍摄时代剧知名的,而后期则执导了许多以女性角色为主的电影,其中尤以青楼女子居多。纵观五社英雄职业生涯的这一转变,抛开制片厂与商业背景等时代因素,拍摄宮尾登美子小说正是其转变的节点。在风格上,两人都擅长男性戏,但降旗康男的男性角色偏重于冷硬路线(与高仓健合作的东映义侠片),五社英雄的男性角色则多走阳刚路线(剑戟剧)。在技巧上,对应这种风格的变化,与朴实无华的降旗康男比较,五社英雄则更多的运用了移动镜头、注重空间表现以及偏爱华丽色调。
  
  基于这些差异,五社英雄的《阳晖楼》在序幕里就营造出华丽但反差强烈的基调。故事以灿放的樱花漫天飞舞开篇,衔接的溶镜头里却是纷飞的大雪。雪夜的街头上,私奔的艺妓吕鹤死于追杀者刀下,留下丈夫胜造(绪形拳饰演)与襁褓中的女儿。由此开始,故事时空跳跃至二十年后,以高知的阳晖楼为舞台,一段悲情人生正式上演:阳晖楼头牌艺妓桃若(池上季実子饰演)艳名远播,正是情欲萌发的年纪却内心空虚。后来她所托非人,怀上孩子后却被背弃。要强的桃若生下没有父亲的女儿,身心俱疲惟有寄情于舞蹈,后因感染结核症忧郁而亡。与此同时,已成为艺妓仲介人的胜造,为人情所缚,为了阻止大阪黑帮对高知以及阳晖楼的入侵,独力对抗大阪黑帮。双方爆发冲突,胜造在杀死对方数名大佬后也被刺身亡。而阳晖楼中,马照跑,舞照跳……
  
  电影《阳晖楼》的叙事焦点无疑集中于桃若一生,仅此来看,《阳晖楼》叙述的可能只是一个俗套的怨女故事,追求刚烈气质的五社英雄自然不会仅止于此,作为悲剧存在的故事显然也需要更强有力的情感冲击。电影中,以桃若一生为中心,五社英雄在纵向与横向的两个剖面上放置了作为对比的另外两个女性的命运。纵向上,是虚(简)写的另一个时空中的艺妓吕鹤;横向上,是实写的作为胜造情妇、后来为妓又从良的珠子(浅野温子饰演)。通过这种纵横的对比,不同时代、不同个性、不同道路却殊途同归的女性命运被有效的放大。在悲剧的深层之上,通过这些女人与胜造的关系,人物命运被强力的联系到一起,悲剧因而具有了更深一层的含义——本名房子的桃若,正是吕鹤当年遗下的女儿,被胜造托付给旧情人、也是吕鹤情敌的阳晖楼老板娘袖子(倍賞美津子饰演),以艺妓身份长大。而当年追杀吕鹤的主使者,正是被怀着被胜造抛弃仇恨的艺妓袖子。这纷杂的人物关系,作为当事人的桃若一直被蒙在鼓里——由此可知,桃若的悲剧,是身在其中而不自知的悲剧;是旁人眼看着她重蹈覆辙却无能为力的悲剧;是飞蛾扑火、混合了理性与狂热的、不死不休的宿命悲剧。
  
  把众多的人物放于对立的层面,依靠人物间的冲突来刻画人物,这种建构的手法与降旗康男在《寒椿》中层层递进的手法有着明显的不同。降旗康男专注于发掘人物深层的、微妙的内心世界,以人物的互动来丰满人物,倚重情节间的线性逻辑关系;五社英雄则通过零碎、片段式的影像,将不同人物、不同时空的情节组合在一起,在一种整体的蒙太奇效果上令到故事主题显现。也就是说,《阳晖楼》中单一的人物命运具有的效果是有限度的,但组合到一起后却诞生了超强的艺术表现力。
  
  得益于这种处理,《阳晖楼》中的宿命主题也被扩充到更大的范畴上。除了艺妓的宿命、由此扩展开来的女人宿命,同样具有对比效果的是黑道中人的宿命与其代表的男人宿命,还有爱的宿命、时代的宿命以及由这些元素集合而成的大宿命。所谓艺妓的宿命,无论她如何的倾国倾城,却如笼中鸟一样始终只是男人赏玩的对象,即使艳如桃若,也只是男人逢场作戏的对手。所谓女人的宿命,二十年前追求幸福的吕鹤横死,将感情交托与胜造的袖子被抛弃;二十年后,桃若同样被所爱的男人抛弃,珠子连自己究竟爱谁也没有分清。在这些女人之间,为了男人她们甚至不惜发生战争,却仍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强如袖子,也只能将情怀寄托在阳晖楼上。曾为黑道中人的胜造和他的手下,一个想保护阳晖楼,一个想保护珠子,最后都丧生在与黑道的争斗之中,作为男人的宿命而言,他们为责任驱使,同样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生活。这也是这些男女们爱的宿命,都只有一个坏结果。所谓时代的宿命,一部分是桃若因为阶级差距与爱人的恋情无法得到外界的认同;另一部分是辉煌一时的阳晖楼,最后也陷入危机,某种意义上也意味着女人们即将失去仅有的庇护所,虽然它并不能给予女人们幸福。所谓大宿命,这些尘世中挣扎的男女,他们都想挣脱生活的枷锁,逃脱命运的诅咒,最终仍在挑战现实的道路上碰得头破血流。故事最后,珠子在血雨腥风中得以幸免,虽然手持两张船票,除了破碎的心外还是一无所有。
  
  对应故事内部的这种宿命主题,五社英雄在电影中大量重复着同一意象。由故事开篇的樱花到结尾再次盛开的樱花;由阳晖楼喧闹的歌舞到片尾阳晖楼的盛大演出;由桃若与土佐银行会长的欢爱之夜到桃若怀孕后再次与会长在同一个房间会面,这两个镜头甚至连移动的路线、角度都相差无几;由二十年前胜造为了保护妻女与杀手殊死搏斗、到二十年后为了保护阳晖楼(寄托着妻女亡魂)与黑帮舍命相博;由桃若和珠子两个女人的打斗到袖子和丸子(佐野晃子饰演)两个女人的打斗,中间同样站着一个逢场作戏的男人……借助这些意象内部的细节异同,巧妙映衬着情节内部的变化,在结构上,借助这些意象的先后顺序,首尾呼应的同时也达成了封闭的效果,这种封闭结构有效增强了故事的张力。
  
  由宮尾登美子的女性角度来看这个故事。这些追求幸福生活的女人,虽然可以视为女性主义的表达,但最后的悲剧结局,侧面证明了这层女性主义此时还处于一个相对模糊的阶段,因为宮尾登美子对这种自我追求与表达持消极的态度,缺乏自觉性。这种结局处理与五社英雄浪漫风格的唯美追求也有一定关联。在故事中,追溯女人们悲剧的根源,她们自身的性格某种程度也决定着自身命运(尤其体现在桃若与珠子身上),宮尾登美子对此有着一定的批判。
  
  《阳晖楼》小说的创作似乎早于《寒椿》,许多情节依稀可见宮尾登美子的影子。首先是胜造计划带着珠子去满洲,即使成行,未知的地方也暗示着一个悲剧,因为日本即将战败,他们将被遣返,这是宮尾登美子与丈夫当年经受过的磨难。这种一心摆脱当前生活桎梏去另一个地方开始新生活的想法,显然也是宮尾登美子当年一心摆脱家庭阴影的映射。另一个细节是桃若患上的结核病,这是宮尾登美子当年的亲历,深层的含义还包括着隐喻。在西方的文化传统中,结核一直是高雅、纤细、感性丰富的标志,结核患者意味着典型的浪漫主义形象,这与故事中桃若的形象是契合的,身为艺妓、幻想爱情的桃若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浪漫主义者,她的悲情正在于浪漫遭遇现实。引申到故事外,对于宮尾登美子有着同样意义。
  
  作为艺妓题材的电影,五社英雄所营造的华丽影像与艺妓的浮华世界相得益彰。在这种华丽的背景之下,通过与人物的言行对比,五社英雄以强烈的反差凸现了繁华背后的无尽落寞,也揭穿了艺妓生活看似奢华实则虚无的本质,令到故事的悲剧气息更加浓郁。故事后半段,桃若已经怀孕,她满怀期待却得知爱人已将自己抛弃,恍惚中重回舞台之上,克制住内心奔涌的情绪,不动声色参与演出。同台的艺妓们在交错间言语无心,直戳她的痛处。这一刻,她的内心经历着一场急风骤雨,但白色的厚厚的粉底遮住了她的脸庞,她举手投足一如往昔,在音乐伴奏下一来一往,似乎灵魂早已遁去,只残余下个空空的躯壳。与之类似的是故事最后,一场早已计划中的盛大演出在阳晖楼如期上演,若无意外,桃若本是这场演出的主角,只是此刻她已香消玉殒。艺妓们手舞足蹈,全身心投入,镜头一直不动声色的对准她们,一张张笑脸背后不知道隐藏着多少心思、又有多少人即将飞蛾投火。
  
  在这场最后的演出中,舞台音乐已被配乐取代。这段配乐是《阳晖楼》的主题音乐,由配乐大师佐藤胜创作。与重复的影像一样,这段音乐也跟第一幕中阳晖楼的一段蒙太奇配乐相呼应。这段配乐浑厚大气又不失细腻柔情,强力映衬着故事的悲情氛围,其间出现的一两声低沉号声似喻生命无常,又似甜梦中闪现的几片恶兆,实为抒情的上佳之作,堪为佐藤胜配乐生涯的代表作品之一(《用心棒》那段为人津津乐道的配乐好像也是这家伙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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