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不一定驴驴 　　 　　1、 　　 　　迥异于日本动漫、电视节目的幽默元素过剩，日本电影在多数情况下都给人留下了相对严肃的印象。平成年代（1989年以后）的日本喜剧电影，黑色荒诞类型之外，主要就是伊丹十三及其后继者讽刺滑稽的“情报电影”（信息电影）——譬如伊丹十三《大病人》、周防正行《即使这样也不是我做的》一类，以及显然也是由此派生的励志（青春）轻喜剧——像周防正行《大相扑》、井筒和幸《一展歌喉》、矢口史靖《五个扑水的少年》《摇摆少女》等少数类型。不过，近年来的日本电影喜剧片数量明显有所增加。三谷喜幸、堤幸彦、石井克人、关口现、宫藤官九郎、松尾铃木、三木聪乃至中岛哲也等电视领域、广告界出身的导演染指电影，日本电影从电视娱乐节目、广告、动漫等多个领域中获得了喜剧资源。特别是以“大人计画”剧团骨干松尾铃木、宫藤官九郎为中心的戏谑KUSO喜剧，以至与之存在近亲关系、并更胜一筹的以三木聪为中心的所谓“脱力系”喜剧。三木聪氏“脱力系”无聊喜剧既非黑色谐谑，也非讽刺幽默、或周防正行式诙谐高雅的“白色幽默”，其独具一格、自成体系的喜剧样式，甚至像周星驰无厘头喜剧的亚文化现象一样培养了专属自己的狂热“脱力系”OTAKU群体。 　　 　　三木聪的“脱力系”喜剧通过电视剧《时效警察》而获得广泛传播，不过三木聪的志向主要还是大银幕，经《时效警察》开拓市场，他的电影作品《图鉴上没有的虫子》《转转》也获得了关注。 　　 　　《图鉴上没有的虫子》由三木聪自编自导，身为脱力系喜剧的同时也是一部标准的公路片。影片以第一人称内心感受的日记体展开叙事，三木聪似乎从地下风俗杂志的无稽之谈中获得了灵感，由伊势谷友介饰演的地下杂志撰稿人受美女主编所迫，与搭档松尾铃木、失业的SM俱乐部女王菊地凛子、黑帮混混岩松了、布施绘里等几个怪人踏上了寻找传说中的“假死机”——一种昆虫图鉴上没有的昆虫，以感受“假死”的旅途。脱力系喜剧的基本特征——无聊，拥有怪癖的怪人角色在此得到彰显。伊势谷友介作为片中行为举止唯一正常的角色置身于莫名其妙的“脱力系”世界苦不堪言，与各色怪人打交道的公路之旅让人想起石井辉男、三池崇史的异色公路片《螺旋式》《牛头》。 　　 　　作为脱力系喜剧，《图鉴上没有的虫子》的喜剧风格与伊丹十三的社会讽刺喜剧大异其趣，不过伊丹十三给予三木聪的启发委实存在。如果可以把《图鉴上没有的虫子》看作伊丹十三情报电影类型的话——所谓“情报电影”，指针对某个具体行业或问题，根据社会调查信息而拍摄的影片，如伊丹十三分别描写葬礼、饮食、医院的《葬礼》《蒲公英》和《大病人》，“死”则是三木聪的关键词：SM俱乐部的死亡游戏，菊地凛子自杀未遂的体验，雅各布斯小说《猴爪》的死者复活，马戏团死亡表演，江户时代的囚犯越狱，乃至捕蚝的海女，影片收罗了形形色色的关于假死的奇闻异事。 　　 　　1980年代以来日本喜剧电影作者的一个不约而同之处是与莲实重彦电影理论息息相关的跨类型糅杂策略，伊丹十三（《葬礼》《蒲公英》）、周防正行（《变态家族 哥哥的新娘》）SABU（《盗信情缘》）等人无不表现出此种倾向。三木聪显然也是如此。《图鉴上没有的虫子》以喜剧片和公路片为底色，同时不乏对西部片、日活罗曼情色片、异色cult片，乃至惊悚片等类型片元素的多方援引。伊斯特伍德德西部片“镖客”系列与藤浦敦罗曼情色片“海女”系列的海报在片中亮相，而片中的马戏团表演似乎同石井辉男及三木聪好友园子温的异色cult片有关。当然《图鉴上没有的虫子》最大的溯源还要属伊丹十三。除了前文提到的“情报电影”类型，影片采用的公路喜剧片模式，伊势谷友介与松尾铃木的后辈与前辈的旅行组合，邪教组织的活动、海女、流浪汉巢穴，特别是影片对于死后世界的诠释在伊丹十三《蒲公英》《受监护的女人》《大病人》《葬礼》等片中都可见身影。 　　 　　伊丹十三曾在《大病人》中描写主人公往返阴阳两界所产生的幻觉，《葬礼》则通过灵柩中死者脸孔的特写传递“由死凝望生”这一源自日本传统戏剧能乐的基本主题。《图鉴上没有的虫子》的最出色之处也在于此。影片最后，伊势谷友介所处的“脱力系”世界不知不觉被死者的世界取而代之。以精神不灭、主观不死为前提，生对死者而言反成为了死。借助雅各布斯《猴爪》的道具，主人公如同梦醒一般由阴间重返人世。寻找“假死”的“无聊”旅程在最后一刻以人生真谛的获得而告终。 　　 　　2、 　　 　　《图鉴上没有的虫子》寻找昆虫之旅的行为本身其实也不算完全无聊，好歹有明确的目标，据说三木聪的灵感来自童年时代——渴望找到一种图鉴上未记载过的昆虫，称之童心未泯也无可厚非。倒是《转转》描写两个陌生男人（小田切让与三浦友和）漫无目的地在东京大街小巷溜达才委实无聊。“无聊”的散步计划由放债人三浦友和提出，小田切让虽不情愿，为了赚取报酬偿还债务则舍命陪君子。发型一向怪异夸张的小田切让，与原本正派、这次却罕见蓄了长发的三浦友和好似两只大老鼠般一前一后地踱步街头，对脱力系精神做出了最好的诠释。 　　 　　《转转》根据藤田宜永的同名小说改编，它和《图鉴上没有的虫子》一样，都是三木聪得心应手的公路喜剧片。三浦友和、小田切让的组合与《图鉴上没有的虫子》中松尾铃木搭配伊势谷友介如出一辙，就是“父与子”的组合。父亲角色对当年迎娶了山口百惠、今天的大婶偶像三浦友和来说再合适不过。至于小田切让，他最拿手的角色便是在《血与骨》《东京铁塔 老妈和我、有时还有老爸》等片中塑造的儿子。如果说三浦友和、小田切让堪称日本近年银幕上最理想的父亲与儿子形象，加上继《空中庭院》《向雪祈祷》后再度出演母亲的小泉今日子则组成了银幕最理想家庭。 　　 　　小田切让继《时效警察》之后与三木聪的二度合作，以及麻生久美子、岩松了、布施绘里等《时效警察》原班人马的友情出场，为《转转》提供了坚实的票房保证。不过《转转》并非《时效警察》的衍生，小田切让之前主演的《东京铁塔 老妈和我、有时还有老爸》及三浦友和出演的《永远的三丁目的夕阳》才和《转转》具有直接联系。 　　 　　《转转》对《东京铁塔》家庭亲情、《三丁目夕阳》怀旧情趣的援引单从影片的海报便可见一斑。《东京铁塔》海报上小田切让挽着佝偻母亲穿过斑马线的一幕，与《三丁目夕阳》金灿灿的晚霞色彩一经结合，就是《转转》三浦友和、小田切让“父子”二人置身于昏黄色景致的漫步。 　　 　　小田切让保持着他在《东京铁塔》的精神状态，即处于无法获得精神独立的“永远的少年”的潜意识状态，俄狄浦斯情结直接表现为和成熟女性发生一夜情。大学留级，欠下债务，浑浑噩噩的单身生活分明就是《东京铁塔》的重演。《东京铁塔》两个最重要场面——小田切让母子俩穿过马路，二人温馨地并肩而坐，《转转》中改头换面为横穿马路的小田切让、三浦友和二人对迎面而来的OL熟女品头论足，失散二人的重逢，与公园长凳上孤零零的小田切让身旁摆满了不倒翁，及他和相当于母亲角色的小泉今日子试探性地交流。 　　 　　小田切让的“永远的少年”的潜意识精神状态被象征父亲形象的不速之客三浦友和打破，幼失怙恃、缺少家庭体验的环节而始终无法获得意识独立的他藉此具备了成长、成熟的可能。事实上，一个年轻父亲领着自己的小孩散步再正常不过，又谈何无聊呐？这才是“脱力系”趣味之下的真相。身为三木聪脱力系喜剧一个特征的、小田切让无可奈何地被三浦友和捉弄，其实就俨然一位慈父对子女的善意捉弄。 　　 　　三浦友和与他在《三丁目夕阳》一样是个留念过去的人，怀旧借散步而完成。作为散步陪同人，开启了记忆之门的小田切让不知不觉重返童年，童年时代缺乏的父爱在此得到弥补。 　　 　　如果说小田切让希冀父爱母爱，三浦友和、小泉今日子则渴望扮演父亲母亲。三浦友和的怀旧之旅与其说追忆亡妻，莫如说释放父亲才是更本质的原因。三浦友和误杀妻子，与妻子长年矛盾的实质在于家庭的不完整。雇佣小田切让陪同自己散步，可以说找到了心目中理想的儿子角色。 　　 　　《图鉴上没有的虫子》 　　导演：三木聪 　　主演：伊势谷友介、松尾铃木、菊地凛子、岩松了、布施绘里 　　 　　《转转》 　　导演：三木聪 　　主演：小田切让、三浦友和、小泉今日子、岩松了、布施绘里 　　 　　（本文由作者友情提供，易播乐特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