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逸诗

好莱坞电影和韩流席卷世界后，日剧（日本电影）似乎就被遗忘了。像《深夜食堂》的那条弄巷，小小的、热闹却又安静的，一直静置在某个时空里。当伤心事触动了嗅觉记忆，我们便渴望身边也有位不多话却用心陪伴的食堂老板，用最平常的料理温暖了胃，内心的小太阳便如旭日浮升，又有了重新振作的力气。

《深夜食堂》于2006年在漫画杂志上面开始刊载，每一期讲述不同的人物，为读者们端上不同的宵夜，堪称另外一种形式的精神食粮呈现。食堂里的客人来来往往，这些人物和老板之间甚至彼此因为吃宵夜的相遇邂逅，久了也产生了像是朋友或是家人一样的感情。

电视版的出现，让书迷们在声光影像中初尝了更真实的疗愈滋味。然而电影版更进一步，要你走进那个大黑箱，像是每个人心灵的暗室里，独自且安静地舔舐伤口，最终让料理抚慰、达成自我原谅。

秉持原著漫画的精神，《深夜食堂》的故事场景几乎发生在“食堂内”和周围的小巷弄里。电影画面在如肠小径里飘散香味，却也像大都会里的人心，成反比地压抑、压缩着。每个人多多少少都被某些原因和秘密困在一地，没有太多力气挣扎，只是老实地拖着疲惫的身躯前行。

我们说：“这就是生活。”

面带刀疤不多话、笑也冷冷的老板，通常不干涉也不介入客人的事情，但总会因应客人当时的状态而端上直导问题核心的解药。摄影镜头总是温柔地保持距离，在情绪最饱满之际，依然如如不动坚守岗位，就像食堂老板，微距离是最温柔的距离。这样的摄影充满日本味道：不给煽情的特写、不让你看见眼泪，却让你亲自感受自己泪水的咸。

日本一直就是一个谨慎、九十度鞠躬、过度礼貌压抑的民族。导演用摄影、美术场景还有沧桑欧吉桑（大叔）的歌声（不管是主题曲还是配乐）……这些元素说故事，并传达了浓厚的日本味，功力纯熟不炫技。

一句简单的好台词就是最棒的调味料。《深夜食堂》电影版共分三个章节，每一段故事都有令人回味的对白，让人走出戏院后仍能再三咀嚼。第一段故事的女主角是个情妇，情夫过世没多久便搭上一切外在条件都配不上她的 丝，但没多久又嫌贫爱富地抛弃他。面对食堂常客的冷嘲热讽，情妇没多解释，只对食堂老板说：“其实是我配不上他，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对吧？”“下次，再来吃拿波里意大利面吧！”老板很真诚却又酷酷地关心。

深夜食堂里对每个人的问题都“不批判”，料理就像医生，治愈伤口不分对象。一个简单的道具和好桥段，就是最棒的摆盘，让人惊喜或无预警落泪。

第二段故事的女主角是从偏僻乡下来的（厨师），因为被男友骗光了钱，走投无路时，到食堂吃了霸王餐，但又回头求原谅和用工作偿还。当观众与这个可爱的乡下姑娘产生了情感，而随着老板手伤的痊愈，她的帮忙工作也必须结束离开时，导演并没有用“留下来吧”这样的话语，来交代不舍的情绪，而是老板向她要了小风铃——她领到第一笔薪水时买来挂在房间窗上的。老板说：“少了这个声音的话，就好像少了什么啊……”同样地，这里没有特写镜头，没有哭声，情绪却强烈饱满。

表达一个真诚的关怀，就是最棒的米其林Michelin大厨。第三段故事的男女主角，分别是从东京去赈灾（日本“3·11”大地震）的女孩和震灾中丧妻的男子。这是全片最不舒服的一段故事，过程中观众或许会讨厌过于冷漠的女孩，为何不接受男子的追求又不肯好好说明白，也无法理解男子为何如此执拗地一厢情愿？最后我们才发现他们各有各的原因而无法“原谅自己”，因而“走不出伤痛和过去”。当女主角崩溃并哭着向食堂老板“告解”出自己的故事时，老板说：“或许谦三先生早已看穿这样的你，但你要何时才能原谅自己呢？”许多走不出过去的人，往往都卡在无法原谅自己。相信这句话，不仅抚慰了无数灾民，也抚慰了无数现代人的心。

《深夜食堂》没有高潮迭起的剧情、刺激的大场面，但电影无缝融接了声光影像和一道道料理的香气滋味，穿透人们最幽微的内心。随着故事收尾，男主角剪断了他和女孩的“幸运绳”表示“告别过去向前走”的决心，我们也才第一次看到宽广的蓝天空镜，心被打开了，一切纠结都被料理抚平。也许你会问：“这种不痛不痒，又不甜不咸的日本电影还有人要吃吗？”套用电影开场和结尾时老板的独白：“你问我有没有客人？其实还不少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