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导演河濑直美
《新生》中刚刚诞下儿子的河濑直美
在3月底举行的第13届香港影视博览之亚洲电影投资会(HAF)上,日本导演河濑直美的入选计划“And Protect,Protected”获得了“Paris Project”奖。这部纪录片将延续她近年来一贯的主题,深入探讨现代人面对生与死的态度。
文/图 菲戈
河濑直美带着她的新片计划来香港参加亚洲电影投资会(HAF),多少显得有些奇怪。一来,她前年刚刚凭《殡之森》一片夺得戛纳电影节评委会大奖,找些小投资来拍她个人色彩浓郁的电影,应该不成问题;二来,近几年的HAF摆明了更倾向于商业价值高的项目,比如内地导演宁浩,这次的大奖得主也是罗宏镇(去年韩国卖座片《追击者》导演)与林超贤,河濑直美的电影一直口碑上佳,却很难进入主流院线。不过她此行也不算空手而归,最终还是得了一个小奖,名为“ParisProject”。这是一个非现金的奖项,资助导演前往巴黎国际电影节。
河濑直美入围本年度HAF的计划,暂定名为“And Protect,Protected”(保护,被保护)。据她自己介绍,这是一部16厘米(放大到35 厘米)、预计90分钟长的纪录片,投资约为50万美元。事实上,河濑直美一直交替拍摄纪录片和剧情片,而她的剧情片(比如《殡之森》)的拍摄手法,受到纪录片的很大影响,在美学上可谓一脉相承。
“And Protect,Protected” 围绕一家名为“生之屋”的产科诊所展开。这家诊所位于一个旧村舍内,周围树木环抱,“犹如一座受神荫护的乡村神龛”。孕妇们在这里锯木砍柴,清洗木地板,仿佛回到了江户时代。吉村医生于1961年开设了这家诊所,很多孕妇在这里进行自然分娩。近半个世纪来,在拒绝使用药物及医疗设施辅助的情况下,这里已经接生了超过两万人。
上世纪60年代正值日本经济高速增长期,孕妇越来越多选择去医院生产,而不是使用传统的接生婆。那时,吉村医生也在使用先进的医疗设备接生,但他渐渐意识到这未必是较好的办法,并且开始思考生产的真正意义。他发现通过自然分娩,凭藉大自然的力量而诞生的生命,本身就是一种“美”。他经常为刚进行了自然分娩的母亲和新生的婴儿拍照,他们的脸上往往充满了出其不意的令人感动的表情。后来,日本各地因不同原因而不能顺利自然分娩的妇女纷纷闻风而至,希望得到吉村的帮助,吉村则无论何时都不分昼夜地独自看护着她们,静待她们成为一个“真正女人”的时刻的来临。
2006年拍完纪录片《新生》(又名《垂乳女》)之后,河濑直美就认识到生命不是一个个体的故事,而是一条自亘古以来便不可断裂的生命之链。她花了一年时间,拍摄了一名妇女在“生之屋”自然产子的过程,因为“分娩是人类仅余的自然过程,而这正是真理之所在”。她相信这个过程中包含了一些现代人应该铭记的东西,对于今日混乱的世界或许是一剂良药。“受孕、分娩和哺育生命,是人类天性的不同阶段,但这些似乎已岌岌可危,为什么?我们是否已忘记要做好人类的本分?相反地,现代社会正穷竭其力,去建构一个系统,使身处其中的人将这些问题置若罔闻?‘安全’、‘舒适’、‘简单’、‘快捷’成为广告最炫目的用词,仿佛它们就是所有人的终极追求。然而,人若是缺乏亲身经验所给予的力量,就不会得到真正的快乐。”
生与死,一直是河濑直美执着的主题,而且似乎近年来一直在她的作品中交替出现。2003年的纪录片《黄樱花的来信》,是日本著名摄影及电影评论家西井一夫(Kazuo Nishii)得知身患胃癌之后,请河濑直美用摄影机为他记录下自己走向死亡的全过程;2006年的《新生》,则是一部32分钟的DV 纪录片,记录了河濑直美90岁的祖母以及她自己产下儿子的过程,生与死的“交接棒”得到了最直观的展现;2007年的剧情片《殡之森》,讲述了奈良山间的一所智障中心,沉湎于亡妻幻影达33年之久的痴呆老人茂树,在痛失爱子的年轻女服务员真千子的悉心照料下,渐渐相互敞开心扉,老人最后带着满足的微笑,在亡妻墓前永远睡去;而此次的新片计划,则又一次将镜头对准了生命的孕育和诞生?
采访河濑直美,是在香港会展中心展览厅的HAF专区。这里被隔成20多个小隔间,每间只有约三四平方,看上去像是医院里的专家门诊。河濑直美的小隔间显得更特别,一共只有两家媒体约了她的专访,但是小隔间里却挤满了人,包括监制内藤裕子,以及两个翻译—不知为什么,HAF没有安排懂中日文的翻译,而是安排了一位日语和英语翻译,以及一位英语和中文翻译,结果每个问题和回答都要经过两个环节。回答完问题,等待冗长的翻译时,河濑会礼貌地笑笑,然后前前后后地翻另一位记者送给她的《看电影》,虽然她显然看不懂中文。
演员出身的河濑直美虽然马上就要过40岁生日,但身材保持得很好,比新闻照片上看上去瘦很多,一袭黑色的衣裙,外罩米色的薄开衫,显得很“无印良品”。她说她最近在忙的事情,除了这个新片计划,就是筹办2010年在家乡举行的奈良国际电影节。这是她涉足的又一个新领域。此前,除了在电影领域里身兼导演、演员、编剧,她还曾是大学篮球校队队长、艺术专科学校老师、电视广告导演、小说作家、单亲妈妈,甚至还是一份免费社区报纸的出版人。用“多才多艺”,恐怕还不足以形容她娇小身躯里蕴藏的旺盛精力吧。
B=《外滩画报》N= 河濑直美(Naomi Kawase)
B:你的纪录片与剧情片是一种怎样的关系?会否特意保持间隔的节奏?
N:(想了很久)这个问题其实很多人问过我,我可以给你一个很普遍的回答。但是我最近确实有了一些新的想法。我想,创作一部电影,什么类型不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跟谁合作,合作得顺利,会带来一种幸福感,那是一笔财富。
B:你的剧情片也经常用特别缓慢的长镜头,是否有意靠近纪录片的感觉?
N:是的,你说得对。打个比方,你说“早晨好”,这是一件比较简单的事,但我要表现自然的、从酝酿说“早晨好”开始的整个状态,就需要用到长镜头来记录其中的细微之处。
B:你前年拿了戛纳的评委会大奖,拍摄新片的资金依然会成为问题吗?这类艺术影片的投资在日本一般如何解决?
N:我现在不做大规模的电影,投资也就在1亿日元左右,所以一般没有太大的问题。这些电影可能上不了院线,但是在小影院或者电视等地方播放,已经能够收回成本。
B:你的电影似乎特别关注日本人对生与死的态度。
N:是的。我认为,从人的出生到现在到他死后,都是相连接的。人的前生和身后,保护着现在的生活。
B:你的新片还是关于生死问题的?
N:对,是讲婴儿的自然分娩,有位母亲在昏迷中产下了婴儿??
B:你的前作《新生》就是关于你自己的怀孕和分娩的。为什么会去反复拍摄婴儿诞生的题材?
N:我生于1969年,本来以为在医院,婴儿出生后马上被送进育婴箱,是最正常不过的。婴儿用小瓶喂奶,刚分娩的母亲独自睡在病床上,直到离开医院时,才抱着婴儿向医生道谢。这都是习以为常、日复一日会发生的事情,但现在我想告诉那些在医院产子的母亲们关于“孕育生命”的事实。这是一个女人成为“真正女人”的过程,一个你体验生命奥妙的时刻,一个你连性命也要豁出去才能体验的过程。我相信那一刻淌下的泪水可以改变世界。